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残忍的阅读——读余华《活着》
时间:2019-04-29  作者:李光菊  新闻来源: 【字号: | |

福贵真正的人生是从他成为穷光蛋开始。这个曾经的徐家少爷,在狂嫖滥赌之后,终于败光了家里的田地和房产,从地主沦为赤贫。当他浪荡挥霍时,如同行尸走肉。当他开始俯向大地劳作,开始懂得照顾家人,开始珍惜温顺的女人家珍时,他才睁开眼睛开始活着。可是,这以后的四十多年,他经历了饥荒、战乱、变故,“我认识的人一个挨着一个死去,我还活着”。

读者经历的是一次残忍的阅读。福贵的这四十年,既没福又不贵,一家人艰难度日,先后失去了父亲、母亲。当读到福贵的儿子有庆死去时,我简直没有看下去的勇气。有庆还是个孩子,是全家最小的人,是全家人最爱的人。我不忍想象福贵全家如何面对有庆的死亡。更残忍的是,有庆是给县长夫人献血,医院里的人为了救县长夫人,简直抽干了有庆的血,让一个善良的孩子死去。我难以忍受所读到的伤痛。福贵的人生一次又一次被撕开伤口,这伤口一直无法愈合。福贵的女儿凤霞因难产死去,女人家珍久病受不了这个打击,不久也死去。福贵的女婿偏头二喜,将生活全部的热情和重心都倾注到孩子苦根身上,但不幸在事故中身亡。老迈的福贵带着苦根相依为命,可怕的命运并未罢手。七岁的苦根因为吃豆子撑死了。

这部小说语言质朴,叙事冷静,作者余华近乎冷酷的表达,具有一种有克制的张力。福贵的生活伴随着不幸,也有温情与苦涩的欢乐,无论是笑中带泪,还是泪中带笑,所有的情感从来都没有泛滥和夸张,仿佛得到了浓缩和沉淀。甚至在家人每次死亡时,读者见到的也只是冷却后的痛苦与绝望。这种痛苦与绝望象拉满的弓,随时会超越极限。这是作者的功力所在。语言克制,但有一种冷,力透纸背。让读者体会和经受这样的情感是残忍的。可以看一下作者的描写。写有庆的死,“有庆躺在坑里,越看越小,不像是活了十三年,倒像是家珍才把他生出来。我用手把土盖上去,把小石子都拣出来,我怕石子硌得他身体疼。”“我看着那条弯曲着通向城里的小路,听不到我儿子赤脚跑来的声音,月光照在路上,像是洒满了盐。”写家珍的死,“她全身都凉了,只有胸口还有一块地方暖和着,我的手贴在家珍胸口上,胸口的热气像是从我手指缝里一点一点漏了出来”。没有描写福贵怎样流泪,无法忍住热泪的,是读者。

一部好的作品,从不说教,从不灌输或强加人观点。它所做的只是叙述故事本身,让读者去窥探生活和作者想要表达的东西。这要看作者如何驾驭和铺陈这种叙述。这部小说用的第一人称,作者认为,生活是一个人对自己经历的感受,福贵的讲述里不需要别人的看法,只需要他自己的感受。在别人的眼里,福贵的一生是苦难的一生,对于福贵自己,他更多地感受到了幸福。这部作品如此逼真和感人,让读者仿佛成了书中的采风者,坐听福贵讲述他的一生。福贵在回忆过往时,并不怨天尤人,生活让他变得隐忍和超然,他的眼睛流露出奇妙的神色,“我分不清是悲凉,还是欣慰”。在回顾过往的一生,福贵“有时候想想伤心,有时候想想又很踏实”。垂暮之年,福贵与一头老牛相伴,平静地等待自己死去的那一天。我想作者是成功的,正如他自己在序文中所言:《活着》讲述了一个人与他命运之间的友情;讲述了人如何去承受巨大的苦难;还讲述了眼泪的宽广和丰饶;讲述了绝望的不存在;讲述了人是为了活着本身而活着的,而不是为了活着之外的任何事物而活着。值得一提的是,小说的主线是福贵个人的一生,也侧面描写了龙二、队长、老全、春生等人的生活,福贵等人如同簸箕中的谷物被颠来抛去,动荡的历史背景如同那个簸箕,从来都与个人的生活息息相关,这使小说摆脱了某种局限。

可资比较的是屠格涅夫的散文《菜汤》。一个农家的寡妇,她的独子死了。地主太太去看农妇,农妇的脸颊很消瘦,颜色也阴暗,眼睛红肿着……但农妇在一勺一勺地喝着白菜汤。地主太太惊异于农妇居然还能喝下去汤,责怪她心肠冷酷。“我的瓦西亚死了,”妇人安静地说,悲哀的眼泪又沿着她憔悴的脸颊流下来,“自然我的日子也完了,我活活地给人把心挖了去。然而汤是不应该糟蹋的,里面放得有盐呢。”这两部作品彼此互为最好的注解。它们异曲同工地表达了一种东西,粗砺质朴,深刻高尚。这就是文学的意义,读者从中得到自己的解读。我的理解是,活着如此痛苦,活着如此无奈,活着也可以如此坚忍,活着是一种意志与力量,如此强大。